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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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宿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趟与外部一起举办的合宿竟然也促成不少情侣,例如丸井与菅野——山田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倒不是太吃惊,仁王也表示自己观察许久这两个人的互动,不在一起这才是老天瞎眼。
之后是高中网球全国大赛,立海摘得桂冠。
全国大赛决赛那天天气正好,山田在隔天于东京亦有演出,商定结果便是仁王去山田家暂住一晚,隔天去观看演出;比赛结束后仁王一步三蹦地挥别了队友们去山田在东京的家,满脸都是脱团者的得意洋洋,惹得几个单身队友们很是无语。
山田家在东京都内的某高级公寓,是山田母亲调职后的居所——到半路仁王才恍然想起自己对山田家几乎一无所知,因为山田并没有提起过。
他临时给柳发了条邮件,问说你知道山田家除了山田母亲外还有谁吗?柳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自己去看。」
——大抵是单亲家庭什么的,仁王略有些迟疑;单亲家庭女性的观察力通常高得不是一星半点,更何况他未曾听过山田提及自己的兄弟姐妹,也不知道山田是否向自己母亲坦白过这件事情。
打开家门时并没有人在,山田弯腰给仁王拿来了拖鞋,自己却是脱了鞋就光脚蹬蹬蹬往里头走,点开了电话公放听录音,然后才折返过来穿拖鞋。
「我今天晚上加班可能不会回去,晚餐我留在冰箱里了;还有你的西装也挂在客厅——我和你咲良阿姨明天会去看演奏会,之后直接去大阪出差。」
山田正在鞋柜里找自己的拖鞋,嘴上嗯嗯嗯的也不知道在回给谁听,留言是一把沉稳的女声,背景有悠扬的古典乐声,大抵是在车内,山田嘟嘟哝哝的说「又在开车打电话」,准备招呼仁王去客厅坐下。
却未料这封留言信并未完。
「还有,你把那个男孩带回来了吧,——啧,别这个表情,」仁王转脸,便是山田一脸吃了屎的表情,继而尴尬回望自己——仁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山田想关掉录音的手,「别急着关掉啊,噗哩。」满满的都是好奇。
那边的女声顿了顿,继续道:「——如果那男孩儿愿意呆着就带着吧,你们可以一起回神奈川。」
终于哔的一声,留言完毕。
两个人之间弥漫起了长长的沉默。
「嘿,我说,」山田干巴巴的开口,「吃饭吧。」
仁王雅治抬起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用完晚饭洗完澡,山田翻着乐谱看了一会儿,又拿出大提琴练了一下手感,这才钻进被窝里。仁王经过一天比赛的劳累似乎也早有困意,他窝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在山田的大提琴声中半梦半醒——山田家没有客房,仁王就在山田的房间打了地铺睡。
山田轻手轻脚进来关了灯,手机便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冷光;房间中有空调嗡嗡作响的声音,以及仁王绵长安静的呼吸声,之后是床下陷的声音——最后全部归于寂静。
半晌。
「仁王君?睡了吗?」山田半是试探性的开口,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他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看着仁王的方向——床并不高,他只消手轻轻一勾就能碰到仁王,却最终只是搭在了床边沿,手垂在微冷的空气中。
他轻轻叹了口气,下一刻手却被人握住,属于人体的温度从指间传来,还有那人嘻嘻笑着的调侃:「山田班长一个人睡原来会害怕?」
「……谁害怕了。」山田说着就要讲手抽回来,然后便听到那个人抱怨空调太强冷的慌。
山田沉默了一下,向着床里头挪了挪,说,「到我被子里来。」
那个晚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很多事情。
例如濑户内海绵延不绝的海岸线,秋田冬天四处是积雪的温泉;仁王互相捉弄的家人,一人独自在秋田经营温泉旅馆的山田家外祖母;山田提及一人抚养自己成长的母亲,以及似乎自幼便毫无印象的父亲。
仁王说的不多,山田也只是随意挑了些印象深刻的讲,而后说着说着,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山田梦到了秋田老家的温泉,夜晚繁星点点,周围落着积雪;天气很冷,可是他莫名的暖和,伸手一握便感到身侧有人牵着他的手站立。
站在身侧的少年就仿佛去年的那个天台上,海原祭前夕,坐在天台的阴凉处靠着墙边摇头晃脑的笑着,不知道在思忖什么。
之后有音乐,不断的重复着一小节。
ほら あなたにとって
大事な人ほど
すぐそばにいろ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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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的演奏会,仁王坐在了关系者席上。
他在先前遥遥见到了山田的母亲,身着黑色礼服,身侧跟着另一个身着大振袖的温婉女子,两个人与山田攀谈一会儿后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山田母亲的目光是社会人特有的精明,而那名女子却只是看着自己,微微点头。
大抵便是那位「咲良阿姨」。
而后双方再无交谈。
当灯光暗下来时,仁王看到了那个人坐在首席大提琴的位置上,与国三那年一样,身着笔挺的西服,刘海向后梳去——却又不同的是,那人的面容不再被灯光照耀的模糊不清,少年的眉眼在岁月的成长下越发的俊朗起来。
这回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人演奏的身影。
漂亮的手与专注的神情,配着悠扬的音乐坐在舞台上,仿佛在发着光一般的耀眼。
演奏会结束后,仁王在关系者出入通道等着山田。
山田换上了私服,背着他的琴与挎包,站定在了仁王面前。
「仁王君,我演奏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们去秋田吧,现在,立刻。」
后来少年们搭了最近的一班新干线,一路从东京去了秋田市。
夏末的秋田依旧带着闷热,仁王被山田拽着站在他家的温泉旅馆前,甚至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四个小时前还在东京,二十四个小时前还在名为全国大赛的赛场上挥洒汗水。
山田家外祖母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她捧着杯子笑呵呵地听山田说自己今天还在东京拉琴,然后听山田指着仁王说,这个是我喜欢的人,外祖母你看看。
仁王雅治收起了老不正经的笑容,面对老年人他还是带有敬畏之心,他想这样直接打直球会不会刺激到老人家。
老太太的眼睛不大,她慢吞吞的放下杯子,再慢吞吞的伸手拉住了仁王的手;她抚摸着仁王手上因为打网球磨出的茧,用着浓厚的秋田口音说:「是个好孩子啊,好孩子。」面对老人家的夸奖,狐狸倒是笑嘻嘻地承认了,惹得山田翻了个白眼。
晚上仁王好好享用了一番秋田有名的温泉。
回房的时候,山田正眯着眼吹着夏风在打盹,仁王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靠近,却被那人突然回过头逮个正着,他只好摸摸鼻子坐了下来。
山田打量了一番那个人,略是皱眉说,你怎么连衣服都穿不好,就算是夏天也会着凉的。
仁王笑嘻嘻的撑头看山田,动作之间露出的是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他凑了过来,身上有温泉水泡过的淡淡硫磺味,山田略微眯了眼睛伸手去扯仁王的衣襟,便被那只白毛狐狸抓住了手。
山田与他那双盛满了笑意的狭长的眼对上,沉默许久相顾无言。
再之后不知是谁先开始,凑上前亲吻,耳鬓厮磨间却也不忘将门带上。
山田亲吻他的发丝,亲吻他的喉结与锁骨,手爱抚过那个人背脊上的每一寸突起的骨节。
那人发出轻声的叹谓。
却也是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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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第二学期的海外修学旅行,山田他们去了奥地利——山田一下飞机便兴奋莫名,跟着导游参观时指着维也纳金色大厅对仁王说,总有一天我要在这里演奏,在全世界面前演奏。
随后他问仁王是不是要继续打网球。仁王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含糊其辞。
高三那一年的全国大赛,立海再次与青学对上。重归队伍的手冢与好不容易上了高一的越前龙马的加入让青学战力大大提升——兴许是老天开眼,立海终于在高中的时候完成了三连霸,大家在一片欢呼声中将重任全数托付给了切原赤也。
幸村笑眯眯地说,能不能完成四连霸就看你了,赤也。
海带头学弟涨红了脸,他想豪情满天地说定不负部长重任,却又想到自己得从那茫茫人海中找出起码要比自己弱那么一点的选手来挑战全国,便有些烦恼了起来。
随后高三的学生们便进入了紧锣密鼓的特训中——仁王参加了课后私塾,同班的有菅野与丸井;他打算去立海大学就读建筑学科,走他父亲的路子,这直接导致了他与山田攀谈的时间少了许多,却幸而每天都还有邮件来往。
第二学期结束在平安夜上。
他们两个大男生翘了私塾的课跑去了东京迪士尼感受圣诞,在滑稽的小丑面前合影留念,看了有各种公主抛飞吻的花车游行,搭乘晚间巴士回去,仁王装作若无其事的出现在私塾里,却免不得被老师耳提命面了一番。
正月时他俩又去了白鸟神社。
这次山田抽到了一个大吉,仁王依旧保持着好手气,意外的两个人的番号一模一样,让仁王雅治好是一番欢乐。
山田看着仁王,他将大吉收了回去,然后说:「仁王君,我打算大学去奥地利进修。」
仁王一刹那间愣了一下,但是他很快的便反应了过来。
他伸手揉乱了山田柔软的发,回复道:「是吗,那要加油啊,一路小心,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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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后的某次,白鸟问仁王为什么当时不直接挽留山田,例如说我会想你,说你不要走。
仁王却只是停下了摆弄手中的模型,笑嘻嘻地答道:
「因为我和山田班长,从最开始就谁也没有说过‘要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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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故事。
2015年,神奈川。
仁王雅治工作了一整个通宵才从充当工作室的书房里出来,已经是早晨八点。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味,对方正坐在饭厅吃着早餐,电视机里放着早间新闻。
男人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伸手将吃早餐的人抱了个满怀,那人皱着眉抗议说「咖啡都要洒了」,说「你快去休息睡觉」,却没能撼动男人在自己颈间蹭来蹭去。
「仁王大建筑师。」那人无奈地说道。
「嗯?怎么了?山田大音乐家。」
两人正僵持不下,此时电视里的新闻画面一跳转,便是报道东京涩谷承认同性结婚的事情。
两人眨眨眼看着这条新闻,最终仁王直起腰来,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哟,山田大音乐家,我觉得你应该和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
「涩谷。」
山田转头凝视着仁王数秒,最后无奈的笑起来。
「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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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四年后,他从奥地利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刚从建筑系毕业的他。
白发青年挑了挑眉,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背着琴的青年长吁一口气,说:「我还是挺想看仁王君打网球的。」
「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打网球了,噗哩。」
对方那边沉默了一下,再而后是温柔又绵长的笑意。
「那么,我还是挺想你的,仁王君。」
-FIN